锦帝沉山记
《锦帝沉山记》42
青锦用扇子拍着他的后脑勺，万一真的得不到妖丹，也是天数
幕四十三
领了密令，灵天子匆匆回清静洲找妖丹，连百派论道都没心思看。雪浮舟觉得他不兄弟，居然放自己鸽子。
“以后你和你家那位半夜办事的时候，我天天晚上飞鸽传书，给你们纠正姿势。”
“行吧，那梓维每天都有炖鸽子汤补身子了。”
“呦一个青锦不够还有个紫薇？”
“好友，你就可劲儿贫吧，你再贫，人家秋前辈每天对你喊打喊杀。”
——论武已到了决战，雪浮舟三天后与未知秋决战。黑市的赌盘开到了百比一，都在押雪宫主完胜。
灵天子想了想，买未知秋赢。因为他觉得雪浮舟肯定知道这个赌盘，而雪宫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弄钱的机会——研究法阵和烧钱没有两样，当年为了研发云天大阵，乌飞兔宫烧了几百年的预算，差点连仙帝龙椅上的宝石都被抠下来了。那时退无可退，能赌上全境的气运来孤注一掷，如今却是不行了，连雪浮舟提出的修整云天大阵部分护阵来提高效率也不能批准，鱼怀丹都不敢做这个主。
果然，三天后决战，据说打得惊天动地，十分好看。眼看未知秋要不敌那道日光压地的火阵，阵法却被他的剑锋击碎。因为术法反冲，雪浮舟也被殃及，装样子吐了一口血，举手认输。
虽然强行装输太过勉强，可场上打得烟雾弥漫，谁也看不清楚。雪浮舟事先把玄女紫宫全部家当都押赌局，全买未知秋，赚得盆满钵满。他以为自己装输给足了未知秋面子，没想到从战台下来，那人却面无喜色，冷冷骂了一句无耻之徒，转身便走。
雪宫主愣在原地，看着未知秋走远。那人一身纯黑剑衣，腰带紧束，乌发在头后高高扎成一把，在背后晃来晃去，隐约露出漂亮的腰线，看得人心里火气蹭蹭往上冒，却不好发作。
云天剑宗凭虚派的心法，在修炼时有六段关卡。每冲破一次险关，功体便可大幅提升一层。
未知秋这等辈分与修为，功体正在四层与五层之间。两人在清泠渊决战时，恰好功体运转至冲关之时，以至气脉逆冲，陷入昏迷。
雪浮舟想，自己也不算是乘人之危吧？他的心法正到了走火入魔的险恶关头，浑身烧得和红炭一样，替他脱衣降温，用冰雪敷着，怎么能算耍流氓呢，算是救人一命。
明明救了他，还不领情，还觉得自己占他便宜，怎么有那么不知好歹的人。
于是第二次决战，雪浮舟把他制住，上次我脱了你，这次给你脱我的以牙还牙如何？
雪浮舟说，这叫以脱还脱，错过这次没下次了。
未知秋辈分大，是鱼怀丹的嫡传弟子，也有近百岁的修为了。
从来清心寡欲，一心习武，乍然被雪浮舟这个毛头小子压在清泠渊深处的冰山窟中吻住，不由乱了心神。他生得好看，虽不算艳丽华美，气质却格外清澈干净，眼眸、长发、眉睫，俱是毫无杂色的纯黑，仿佛染墨。躺在雪白的冰雪之上，碎雪散在脸上与乌发上，那般黑白分明的洁净，竟让雪浮舟动了心。
本来都计划好了，论道会上装输让他，说不定能再进一层……现在弄成这样，雪宫主只能一个人回去喝闷酒。
好兄弟灵天子领了家务事，跑深山老林里不知道忙什么；他孤家寡人一个，只能回玄女紫宫琢磨阵法。
琢磨了一阵子，浮岛法阵图纸有了些许的增改。装着新图纸的箱子被送向乌飞兔宫，这箱图纸，一共有三百零二卷。
鱼怀丹大概觉得其中某个设计构想很不错，把预算单子送到飞白蛇那。看见那串数，穹天师这般菩萨似的性子也险些要杀人了。两边打太极打了几轮，玄女紫宫没接到回音，就知道乌飞兔宫那边又抠门了。雪浮舟亲自进了一趟宫，恰逢仙帝也在——图纸上的设计直接惊动了云上宫殿，以至于仙座亲临。
白鹤看那图纸，他虽年轻，也不如天师们精通阵法，但也知道倘若此阵顺利运转，将会是个不亚于云天大阵的存在。
玄女紫宫愿意出一部分的钱，雪浮舟也提到长宣，他想通过灵天子，试试看能不能让紫檀殿那出一部分。反正也不急这一时半刻，可以先把基础的建材给准备起来。
宫里的事情，雪宫主代表玄女紫宫一掷千金，着实令人敬佩。雪浮舟也没什么别的要求，就和肃静天师说了几句——好像云天剑宗以武立派，素来看不太起以阵法独步江湖的玄女紫宫，这次自己为公事出钱，请肃静天师派人到派门里说说，夸夸，尤其是大弟子未知秋素来觉得雪宫主不像江湖人，要好好给秋前辈科普科普雪宫主这次多讲江湖道义……
肃静天师也不傻。隔天派人去给未知秋传话，雪宫主在百派论道上让了云天剑宗一场面子，哪怕是装个样子，好歹上门见个面，吃个饭吧。
就这样，未知秋稀里糊涂被师父卖了，本来只是去吃顿饭，一吃吃了三天，吃得腰酸背痛，过了七天才回去。
雪宫主春风得意、神清气爽，难得将那身象征宫主的紫金袍穿戴整齐，人模狗样儿要叫好兄弟来喝酒——结果灵天子还在羽衣山脉间的深山老林忙活。
真奇了怪了，不知道他家那位给的是什么公差，是想在那鸟不生蛋的羽衣山里炒地皮还是干嘛。
§§这几日，朝内已议论纷纷，似是有人漏出风声，说威帝与女公子俱亡。
但也只是议论，并未激起对于紫檀殿的太大非议。长宣的朝堂，被威帝狠狠自上而下杀过一遍，威帝远征时，由青岫亲王坐堂管事，那时也有非议，说亲王居心叵测，又被青岫杀洗一遍，砍的满地头颅如西瓜乱滚。
暗中鼓动、间谍刺客，素来是涛天惯用的手法。但人都是怕死的，曾经被威帝和青岫杀过两遍的朝堂，没几个人敢去试紫檀殿。但终究有人敢——月初时，五陵亲王中的阴陵王最先入京。他是所有亲王中到的最早的，应该在使者抵达阴陵前就已动身。
阴陵地处偏远，几乎西接寒漠一带。阴陵王盛年时带发出家，从此不问世事，幽居于领地之内。
这位亲王，按辈分是威帝的王叔，乃是祖辈中翻掌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。威帝继位前，长宣正处于被涛天与清静洲南北夹攻的危难之境。阴陵王一力支撑此残局，并扶持威帝登位。他人皆言传亲王有摄政之意，他却功成而身退，带发出家，隐于阴陵。
原名青幽，因其功勋，被封为并位大君，纵然出家，并位大君之尊仍然保留。他从阴陵入朝，于王座前设位，作为紫檀座的青锦也必须行大礼拜见。
——青幽已有千余岁，传闻其母妃是凤凰纯妖，也是世间最后的凤凰。漫长的灰发如雨云般，与繁复的衣摆饰带堆于身侧，暗银绣凤羽的黑衣罩身，露出底下不同灰色或雪白的层层衣襟。宽大的衣袂笼罩手腕，只能见到血玉佛珠自袖口落出猩红流苏。
这等威严气象，并非是凡人所能直视的存在。
青锦行了大礼，退至下座。那人身边的侍从俱是年长宦官，容颜平淡，但气质与举止皆优雅肃静。侍从轻声示意其余人等退出殿外，然后也行礼退出，将殿门合上。宁静的乾玄宫中，只闻窗外偶尔的鸟雀声。
两只不知名的雀鸟从窗缝外飞入，落在青幽肩上。或是凤凰血脉的缘故，鸟雀很喜爱亲近他。
幽君的声音并不响，很平静的在殿内传开。曾临危受命、坐镇朝堂，曾权倾天下数百余年的人，早已喜怒不形于色。这般的雍容与尊严，又令尚年少的青锦有些许向往。
“为何不杀青冥。”他问。
青锦无言以对。
幽君说，吾身不在朝中，不问世事，世事却会来阴陵问吾。
幽君已确定，月满早已不在，青冥的生死都是悬念。救回来又怎样？扶持幼帝，从旁摄政又怎样？不如直接公布死讯，无论原委，均将矛头直指涛天。
浮岛法阵已经开始建立了，涛天不可能没得到消息。双方开战已是必然。
他知道青锦的思虑——方经历与清静洲的一战，长宣也需休养。浮岛并非是为与涛天正面开战，更接近于一种威慑。说到底，在有近千岁寿数的青幽面前，眼前的紫檀座近乎于年幼，他的犹豫、优柔、中庸、求全，在那人的眼中近乎于儿戏。
“汝以为护送竹仙回归涛天，再加上浮岛接壤，就可刚柔并济，威慑涛天了？汝以为鱼怀丹想不到？鱼怀丹之所以派人截杀竹仙，正是因为他想的比汝清楚。汝与竹仙门打过几次交道？为何当年威帝也好界陵也好，一旦意识到朝内被竹仙门渗透，便宁可错杀也不敢放过？”
“吾已确定易水王身边的苦木……”
“汝已确定他是竹仙门人又有何用？月满已折在这人手上了，汝是想留着他引蛇出洞，引出与他接头的竹仙门人？青锦啊青锦，青岫如何会有汝这般慈悲为怀的孩子？这些人，只要有一个，便敌过千军万马。所以，汝一个都不能放过。”
长宣与涛天的血战，本就是数朝数代相杀之下的定局，绝无怀柔可能，不到你死我活不可能罢休。
威帝与界陵的母妃早亡，这对兄弟是青幽亲自抚养长大的。威帝之后，他不再干涉朝中之事；但那人走得太早，留下的人也太过年幼，缺乏历练——但那也是因为鬼门关与六渡阵的要挟悬在头顶，不得不做出的决断。
训完了话，他也安抚了孩子几句。就算真相揭开，非议沸反盈天，阴陵王也会以并位大君的身份为紫檀殿背书。青锦放开手做便是，该杀的杀，该查的查。
自从威帝与界陵离开阴陵，多年来他膝下寂寞。这些年，孩子们陆续离开人间，独留他一人，此刻见了这与青岫相似的孩子，也勾起几分悲伤来。
青幽道，听闻梦压星河破碎，吾特意带了另一把兵器来。是汝父王少年时所用，想来也十分合汝的手。
——门外有侍从被唤入，奉上一个岫玉琴匣。此剑以琴为鞘，剑身细长，一琴一剑乃是青岫少年时的爱物，多年来都被幽君珍藏在阴陵故居之中。
幽君道，这把剑与威帝的苍龙缚是成对刀剑，寻龙骨铸造。刀名苍龙缚，剑名更有趣，叫做龙陵一线香。
于是亲自取剑给青锦观赏。剑身并非是梦压星河的胭脂红，而是岫玉般温润半透，如同暖玉削成。剑形纤细，颜色如烟如雾，剑如其名。
幽君难得浅笑，为了铸造这两把剑，从龙陵王那硬是要来了供奉在龙庙中的龙神之骨，为了赔龙陵王，阴陵王也将阴陵凤宫内的凤凰遗羽送了过去。龙陵王那小气家伙，天天说是假货，硬要拔了青幽的毛来看真假。
这段往事已是太久远之前的事。后来龙陵王战死于怒涛战场，青幽带发出家，至此不再动过情。
§§回转紫檀殿后，青锦对着龙陵一线香看了许久。长宣人寿数漫长，但如阴陵王这般有千载寿数的存在仍是少数——这该是何等的寂寞，独自长存，眼看身边故人一一老去……
又想到自己今后的岁月。过了百岁、两百岁、三百岁……那时候又会如何？灵天子也会和自己一起度过，会像祖王叔那般长发灰白。但像青幽那样的容颜气度，就算生出白发，也只会令人感到愈发雍容华美，并不觉衰老疲态。
——阴陵王盛年时该是何等风华？据说倾慕者无数，在清静洲或是南国更有为他疯狂者。师尊曾说，只有那位龙陵王从不拿他放在眼里，见面就斗嘴，时不时还打一场。那时候，还是孩童的威帝与青岫就在檐下坐着喝茶，看院子里打得鸡飞狗跳。
将剑收入岫玉琴之中，青锦今夜打算去苇书台过夜。晋渚称病无法入京，他需要与精微君商议派兵接管易水的事。阴陵王会再在京城停留数月，以并位大君的身份向其他亲王说明眼下局势，为紫檀殿做些缓和。
他住在青藤帐房，没说是否要青锦每日去请安。青锦打算接连去几日，也能与他当面议事。
夜深了，梓维正让人准备入夜的茶水。青锦让他将新送来的苦参送些去青藤帐房，也叮嘱梓维，那位阴陵王是极威严的祖辈人物，不可失礼。
——清静洲新送入的药材，昨日刚刚清点入库。穹天师送来紫檀殿的匣子因是私下相送，梓维还未让他们查看，还是按规矩让青锦亲自过目。盒子朴素无奇，是穹天师的作风，上面附着问候安康的信笺与火印。梓维将火印撬开，开了匣子，里面并排放着几十株全须的上品苦参，清香扑鼻。
不过也有些其他气味，说不出是什么，似香似臭。梓维将那些苦参一株株从匣中移出来，打算切成泡药茶的参片，放在白瓷茶罐里保存。还没弄多久，就觉手上开始隐隐麻痛起来——再看手掌，整片手心的皮肤都是青黑色的。
宫人霎时慌乱起来，青锦命人隔着布将那些东西全收好封存，急宣了御医。梓维没有修习功法，加之天生体弱，这毒蔓延极快，不到一刻，人已失了意识，浑身慢慢凉了下去。
好在毒物不难确定，是涂抹在苦参外皮上的清丹。清丹在清静洲常见，对妖物有毒，长宣也常年都备着这类解药。梓维昏迷了整整一日一夜，心脉几次停滞，好在发现及时，人在几天后缓缓醒了过来。
青锦下令封口，不许任何人谈论此事。此事不似穹天师所为，这是他私下送的东西，无论出什么问题都会追溯到他。盒子上火印未破，且是灵天子亲自随车送回的东西，不可能在长宣或是在路上被人动的手脚。
§§深夜，冉阳君被一道密令从静水台召出。紫檀殿将匣子交给他，旨意是彻查。
暗查、调查、彻查，这三种旨意是不同的。但冉阳君一视同仁。
不许走漏消息，不许惊动穹天师，但要把匣子里的清丹查得一干二净。交代完差事，青锦难得对他笑了笑——他几乎快忘了上一次见到这人对自己笑是什么时候的事。
青锦说，听说汝的夫人上个月有了孕相。这个时间还让汝忙于公务，吾也是万分无奈。
他受宠若惊，连声道无妨。
青锦赐了许多内廷珍藏的补品到他的府上，还问了产期，甚至说等孩子出世，可时常送入内廷，与青冥女公子做个玩伴。
而且，阿珂渐渐长大了，长大了的孩子迟早要自立门户，不会永远留在紫檀殿里。
青锦笑道，到那时，吾膝下寂寞，汝可要时时让吾看看孩子，聊解烦闷呀。
冉阳君拜谢，激动得浑身颤抖。这番话是客套也好，是收买也好，对他而言皆无所谓。毒苦参的案子，他即刻开始废寝忘食地查——在清静洲的乌飞兔宫内，静水台找到了一位线人，这次的事，很快就从这位线人的嘴里被买了出来。苦参是在飞白蛇的哪间宫殿里被装盒的，经手人都有谁，几时到几时有人值班，几时到几时无人……包括刷清丹的房子，谁能同时接触到清丹和苦参……
一份详尽的密报，仅仅花了五天就被飞鹰送回静水台。冉阳君亲自交到青锦手里，望着这人在灯火下阅读的神色。
冉阳君说，此事离奇。那个下了毒的人，居然直接和线人说自己下了毒，好似并不当一回事。
青锦放下报告：“穹天师并不知情。”
冉阳君点头，那是否要密查穹天师？据线人说，穹天师和下毒者似是有血缘……
那人冷笑，将报告丢入炭盆中。寒冬腊月，就连长宣也开始落雪了。炭盆中纸张成灰，成了雪一样的洁白。
“不用查穹天师了，与他无关。”他拢起漫长的猩红光明锦披肩，走向门口，“汝亲自去，将灵天子从清静洲叫回来，不必提这件事，就说叠云也要回来了，宫里夜宴，让他与玄女紫宫的雪宫主，与血衣派的师兄师弟一起来紫檀殿赴宴。告诉他，其他人都可不来，唯独他常说的那个兰儿……要是兰儿不来，吾可是要失望到落下眼泪来的。”
§§一些碎片设定：
长宣的五陵分别是，界陵，武陵，龙陵，阴陵，易水。易水曾经是易陵，阴陵王青幽在长宣危难时临危受命，与那一代的竹仙人斗法数百年，决战于易陵。最终青幽与龙陵王青麟合力击退涛天六军，逼迫涛天从长宣西南退兵，但也致易陵崩塌，从此易水泛滥。
威帝本名青严。因为母妃早亡，青严和青岫两兄弟由王叔青幽抚养长大，接至阴陵亲自教养。冠礼后送入鸿儒院，每年寒暑假仍是回阴陵过。
青幽是凤凰血脉，本就寿数极长。而龙陵王一脉是青玄一脉中的特殊存在，是龙子血脉，青麟假如未有战死，应能与青幽千年相伴。
未完待续
《锦帝沉山记》42
青锦用扇子拍着他的后脑勺，万一真的得不到妖丹，也是天数
《锦帝沉山记》41
没有人知道，此刻的地牢之下，正关押着屠目鬼王
《锦帝沉山记》40
飞白蛇精疲力尽跪坐在大雪中，任由飞雪覆身，染白长发
《锦帝沉山记》39
这是黑暗中最真实的紫檀座
扶他柠檬茶
本文编辑：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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