搓着脚趾缝里的泥条子，瞅着歪把子机关枪，唐二命思忖了大半晌，“枪铁定是周青这个二狗子搞得，这家伙胆儿够肥的，机关枪都敢黑，周殿元这老鳖子为啥要藏在坟里，砖碹的又那么结实，錾子、锤头做翻了大半夜，不像是要用或卖，倒像是永久藏起”，苦思冥想，终没个头绪，说了声：“管球他了，反正好过爷了，让爷捡了个落树杏儿，睡”，便将歪把子用乱羊皮袄捂起，倒头又“呼呼”了起来。
一觉醒来，已是后半晌，雁门关外的九月末，和狗脸一样，说变就变，毒梗梗的日头一下子从黑云里钻了出来，唐二命跳下地，木瓜瓢从瓮里舀了苦菜汤，“通通”地灌了一气，又舀冷水，抹了把脸，心想：“黑夜下师父来，怎也得弄些酒肉吃吃”，便从瓮旮旯摸出一个牛皮小包来，打开，捌下一块黑油油的东西，攥在手里，又将牛皮包塞了回去，出了窑，将门一锁，来到了村西。
一到窑前，喊了声：“仁堂叔，屋里不？”，“在哩，二命来了”。
唐二命一进窑，斜跨在炕沿上，摊开了手，说：“仁堂叔，您看这是啥”。李仁堂从炕头“哧溜”一下窜到了炕尾，伸手抓了去，胡子一翘，鼻子抽了几下，嗅了几嗅，登时大嘴咧了起来，说：“好烟，云南官货”。
一块儿官烟，换了半条狍子腿儿，半坛子老柴酒，是李仁堂从急慌马乱地窖里取的。唐二命临走时，李仁堂还吩咐说：“二命这娃儿，本事人，尽是稀罕玩意儿。有这货给叔，叔和二子天天给你打狍子吃”。
日头跌下了龙山梁，吉鱼儿和唐老满一前一后进了窑。吉鱼儿开口便问：“歪把子了，俺瞅瞅”，唐二命取了羊皮，吉鱼儿瞅、摸了大半天，说了句：“这玩意叫叫大正十一式，瞅瞅，弹匣匣歪着哩”。
唐二命将锅端上了炕，酒坛子一稳，一揭锅，用手一指，说：“炖了两个时辰了，还是扎牙，老狍子，柴的厉害，爹、师父先上炕，喝口，歇缓歇缓”，说着，又将三个笨碗摆到了炕上，转身出了外窑，端回半盆苦菜来。
唐老满将手中草药放在炕柜上，说了句：“狗儿的，王没眼也黑心哩，这几副草药硬生生收了五百大骆驼票子”，说完，正要上炕，又拎起酒坛子嗅了嗅，又说：“李仁堂的山药蛋子酒，劲气不够。咱窖下还有埋下的酒哩，正宗高粱酒，俺去取”，说完，转身走了出去。
吉鱼儿灌了一大口酒，看了一眼唐二命，摸了一把嘴，问道：“听你爹说，伤口愈合了”，唐二命大口嚼着肉，回了一句：“能跑了，您好些了吗？”
吉鱼儿“唉”了一声，说：“师父岁数大了，气血比不了你们年轻人，怕是落下根了，天一阴，腿就疼”，说着，又灌了一大口：“该死球朝天，不是又一年，人还，就这么会事儿”。
唐老满抱着酒坛子脏兮兮地上了炕，说了句：“吉师父，可不敢乱说，不到五十哩，来，尝尝这酒，埋了三坛，盘算着，等大命定亲时喝哩”。
三人呱嗒了一阵子闲话，最后落的机关枪上，吉鱼儿说：“枪这玩艺儿，是灾星，你降住它，它能为你带利、发财、吃香的喝辣的；降住不它，倾家荡产、丢脑袋那是轻的，满门抄斩的也多哩！”说着，端起了苦菜盆，“通通”地灌了几口、黄稠稠的苦菜汤，一抹嘴，说了句：“你还别说，九月能喝上苦菜老汤，也只有这龙山梁了”，接着，用手连点着歪把子说：“过几天，俺去趟广武城，寻下老相识，打听着，卖它”。
唐二命接口问了句：“郑老炮？”，吉鱼儿点了点头，说：“对，郑老炮”。
唐二命迟疑了一下，说：“师父，郑老炮这老小子，不靠谱，毒着了。听说，为了霸占婶子三毛眼，连亲叔叔也用砒霜药没了”。
吉鱼儿抹了把脑门子的臭汗，说：“这世道，谁也毒，俺在崞县半夜为了捋那婆娘的银镯子，斧头剁了她的腕子，婆娘受痛，嚎叫，惊醒娃儿，也嚎了起来，俺一不做二不休，干脆都砍了，那娃眼黑生生，挺喜人。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，咱干的丧天良的勾当”。
三人连吃带喝商量了大半夜，一、不能直接找那些土匪，花公鸡、大银绪、郭养恩等，怕连人带枪都没了；二、不能找南山的，太穷，光会口头表扬，得不到半文实惠；思来想去，最后决定，只能找郑老炮。郑老炮开的车马大店，眼界宽、耳目光，一直是干得黑吃黑的营生。
吉鱼儿在唐老满家休养了半个多月，临走时说：“咱不带货，没事儿，歇心吧。有眉目，一手交钱一手提货，地方咱来定”。唐二命终究放不下师父，说了声：“俺也去，有个照应”。
十月二十四，吉鱼儿、唐二命来到广武城，按照江湖老规矩，住了两处客栈。次日一大早，吉鱼儿对唐二命说：“右眼跳得厉害，你就不露头了，俺去”。唐二命扮成要饭的，裹着乱棉袄，怀抱棍子，躺在郑老炮开的“郑家老店”对面墙根下，等到了晌午也没见着师父出来，却等到了一队日本兵由西，铁蹄“咣咣”着，急速而来。
来到“郑家老店”，端着明晃晃的刺刀，一字排开，当先一名挎着军刀的头目“哇啦”着，带着几名日本兵冲了进去，片刻之间，从里面扭出一个人来，唐二命定眼一瞅，正是师父吉鱼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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