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花果
遛狗的时候常爱去69号楼那边。
69号楼前的空间很大，地面是灰砖红砖整齐排列，偶有垒起的及膝高的花坛，里面有种下的蔬果，上面总能看见水露，再高一些则有树，银杏树，椿树，无花果树，枫树，石榴树，葡萄树，月季树，夏季总是绿意葱茏的，也有老人家搭起的木杆与绳线，上面晾晒着手洗的、带着皂味的棉质衣服。
是很适合观赏的庭院，像老家一样。
记忆里的老家变得葱盈是在家里人都搬到市区之后。
伐掉了东北角近三十年的石榴树，在院落中西部匀匀地种下核桃树和苹果树。于是三四年后，枝叶芃芃可乘凉庇荫，总让人想起归有光那篇，“庭有枇杷树，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，今已亭亭如盖矣”，如盖亭亭总在记录岁月。
可惜家中没有一棵无花果树。
无花果，亚热带落叶小乔木。
当然，它只有在温带时才会落叶——秋天叶子全部会落下，会被拾作书签，会被夹在哪本书里，成为再次翻阅时的惊喜。
拥有无花果树的人家并不多。儿时我总爱去一家邻居，其实对那家人倒是没有太大喜欢，只是因为那家凌乱的院落里有棵无花果树，只那么一棵，就足够诱走我了。
我总闻不尽那香味，一靠近就觉得特别，一靠近就觉得要被吞进漩涡般的果实里，然后成为若干籽粒的一员，被咀嚼吞咽，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，会凭着咯吱咯吱带走很多东西。
人们常用果蔬木叶形容气味，形容彼此，那果树木叶的气味又该如何被形容呢？
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载，“无花而实，色赤类柿，一月而熟，味亦如柿”。
爱马仕的地中海花园，即以无花果叶的青绿爽苦不断弱化地中海的烈日阳光所带来的炙烤，直至草木香将阳光熔进自身，容尽了夏日，傍晚微风也就袭来了。
魔术一般，就像是魔术一般。
69号楼下就有这样一棵无花果树，不会开花，但果实缀满，郁郁同叶一般。儿时触手只能到最低的枝桠，现在触手，似乎可摘到最高那颗，然而还未成熟。只这么嗅吸，也很好。
之前我说，写作时必会放一首不断重复的歌曲，因为音乐唤醒情绪、唤醒记忆，今日落笔，发现气味唤醒灵感、唤醒记忆。
我向来对气味敏感。
那时和他一起，总爱嗅被汗浸湿后的味道，温度越高，水汽越浓重，越是明显。追寻那股温暖又带甘味的气息，便可以进入自己的心里，心匣里储藏的味道，现在还可隐约闻见——费洛蒙的本质。
无花果叶的气味，异于无花果的气味。
叶子总是涩的，陪跑者，自有其地位，涩而浓郁。果总是甜的，再带些奶味儿，是宝宝，是被宠溺着的。
昨日为了奖励自己终于有了思路，为自己买了金桔巧克力蛋糕，Jinji，却不是柠檬，不是Sansa爱吃的那种。
但雨一下，全被冲淡。
试图折下一叶描绘气味，却忘了茎干上会涌出大滴的白色汁液，于是流到手心，黏稠，混着茎的苦冲，胶着手纹，粘连指缝。不过如何还是带回了家中，成为书签，或是成为无花果树，笑。
饭香愈加浓郁了，闻不出合适的形容词。
然而在手边，这样念着，又闻得到淡淡的，无花果叶的味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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